題記:

     在回憶與記憶的交錯之中，我感受到命運的影子。一直都是這樣踏在自己影子上的我，走在陽光下的影子裡留住了自己。我沒有拋下沈重的回憶，在別人的天空中，我更要擁有自己的回憶。我一直也是這樣走在自己命運上的我，彷彿已遺留下別人的影子。

      我，是不會忘記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──《我一直也是這樣》（佚名）

       這陣子教到白先勇的《驀然回首》,忽然想起了這篇舊作,很想把它留在豬田內,作為豬心路歷程的一個見證。作品記於剛到培正的那一年,那是一個重要的轉變期,正好也是豬教學生涯的第五年,豬再次拿起久別的鋤頭耕作起來,第一次回憶自己成長中的點滴,第一次在迷失中尋回了自己──「一直都是這樣踏在自己影子上的我，走在陽光下的影子裡留住了自己。」誰是豬的陽光?是豬的孩子們吧！是他們照亮了我的生命,讓我明白了自己的存在價值。

      這幾天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,心情忽然陰暗起來,但願文中的陽光能一直溫暖著豬的心靈,予我繼續前行的能量。也藉此感謝照射在豬人生中最美好的五年裏的每一道光和熱！

 

回憶──與珍視「回憶」的你共勉(丁虹)

　　這一年，我認識了一位很喜歡拍攝的男孩。別人歡笑的時候，他總是拿著攝影機把一切細緻地拍下來，換來的卻是同學們的不滿與埋怨。有一次，我終於按捺不住，想跟男孩說幾句安撫的話，他卻欣然的告訴我──那將是他最快樂的回憶。我從話中聽出了快樂和陶醉，卻又喚起了回憶中的迷失與無助……

       我是一個很幸運的孩子，有著出類拔萃的父母，但不幸的是──我一點兒也沒有遺傳到他們那精密的頭腦。在無數次的失誤和挫敗中，我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記憶系統上的缺失，於是我很努力地學習記憶的方法，也害怕會丟失了僅有的「回憶」。

       高小的時候，我為自己購置了很多精美的日記本，每天都努力地記下生活中的雞毛蒜皮，直到有一天發覺日記本是很不保險的載體，它可以隨時遺失，資料也很容易外洩，而且必須佔據空間，寫多了就不容易安置。

        中學的時候，這種執著得到了精神上的昇華，我開始沉迷一種「不尋常」的「玩藝」──制作標本。最初加入「生物標本制作組」是為了代表學校參加「臘葉標本制作比賽」，後來讀到了文人雅士們對「花開花落」的無奈與嘆息，我開始質疑──花一定要謝嗎？「黛玉葬花」是「美好事物」的唯一出路嗎？我很不服氣，於是壓了一株鮮黃色的台灣相思寄給遠方的友人，並附上一句「誰道繁花一朝謝，巧手可作還魂草」的信念。之後的數年，很多人曾經問我：「你們到底是得了幾年校際比賽冠軍啦？是八連冠還是十連冠？」我總是唯唯諾諾地應酬一句：「好幾年了！」也不是謙虛，而是真的沒記住。只記得每年的頒獎典禮中，最興奮的時刻不是領獎，而是看到久別的作品還完好無缺，紫藤的身影仍嬝娜生姿；黃槐的枝葉還貼伏有緻；串錢柳的鮮紅彷彿仍在滴血……最難忘的是指導老師為殘缺的植物釘上枝、葉、根、莖及果實的過程，靈巧的雙手一針一線地縫著，好像要把殘缺的記憶拼合成完美的圖畫。

        初中畢業的時候，班上的同學嚷著要我做葉脈標本書簽作留念，卻遭我拒絕了。好端端的一片綠葉，為什麼要用化學藥品把它原有的顏色退掉？同學們為此都說我這人異常古板。初中的三年，生物室是我最常出沒的地方；見標本的時間比見家人、同學還要多；花在標本上的心思，比花在功課上的還多。高中分科的時候，我選讀了「理組」，自然是希望日後讀生物。但同學們知道後卻直笑我的志願是要做一具「最偉大的標本」──把自己變成木乃伊。

         由於天資的不足，在家人和師長們的勸阻下，我在高三那年屈服於深奧的數字，棄「理」投「文」了，告別了我的偉大志願。高二升高三那年暑假，為慰藉我失落的心靈，老師送我一項「夢寐以求」的工作──為生物室內混濁的動物標本瓶，換上新的「固定液」。我熱切期待著那種名叫「福爾馬林」的「偉大」液體，不知它會不會氣味芬芳？不知它哪來如此偉大的功效？殊不知「福爾馬林」不僅沒有芬芳氣味，還是嗅著讓人咽喉乾涸，眼淚鼻水直流的怪氣味液體，但一想到給已逝去的生命予永恆的意義，我便戴起口罩，在一腔淚水的陪伴下，完了年少時的夢。

        往後的日子，我一直思考著「回憶」的這個名詞，思考著如何把「記憶」保存下來成為「完好的回憶」，卻發現「回憶」對於不同的人來說，有著不一樣的意義，科學上把「回憶」看成一種工具；有人把「回憶」珍而重之；有人被「回憶」折騰，恨不得忘卻所有……

「回憶」到底是個什麼東西？

記憶是認知過程中的重要部份。心理學家通常將記憶分為短期和長期記憶，前者指個人在獲得資訊後的數秒至數分鐘內所保留的思想片段，而後者則指個人對以往經驗的記憶，也就是「回憶」。

精神分析學大師佛洛依德堅稱，人類有力駕馭記憶，能在潛意識裏組織自己的「回憶」。

追逐世界的我們很容易學會了放棄和忘卻，在少數的夜晚，記憶只能星星碎碎地從音樂的緩緩流淌中向我們襲來。──音樂評論（佚名）

回憶是時間的函數，但時間的方向永遠朝後，回憶的方向卻一定往前。

兩者都只有一個方向，但方向卻相反。──《回憶是時間的函數》（佚名）

男女主角同陷於愛情煉獄，逃不出來，又難熬愁牢，藉以「忘情酒」，讓愁情一洗而空。──電影《東邪西毒》（王家衛）

「清洗回憶」的電光棒，只消在眼前一閃，一切可怕回憶，有如驟雨後散落的烏雲，遇光四散，無影無縱。──電影《黑衣特警》

望著回憶如倒鏡裏那公路／千支街燈向後逃

急彎那弧度／輾轉的征途／孤單的清高

從來從無扮作深奧／誰人誰人完全無情操

望著回憶／我卻捉不到

也不介意我迷了路／即使沖出這國土

望著回憶如倒鏡裏那公路／千支街燈向後逃

急彎與直路／輾轉的征途／孤單的清高

閉上兩眼／便會感受到

──歌曲「回憶是後鏡裏的公路」（謝霆鋒）

        在不精密的「記憶系統」載下的零碎概念中，我無法找到正確的答案。於是，我繼續用自制的「福爾馬林」小心地存活著已逝去的「記憶」。每年拍下大量的照片，寫下很多很多的備忘。大學畢業那年，朋友送我一束乾花，免得我又要在「保存」與「丟失」的極端中傷腦筋。直到一次意外，卻讓我意外地找到了頭緒……

        一九九九年一個不平安的平安夜。皮包在夜歸途中給強搶了，讓我失去了班際慶祝回歸歌唱大賽的所有照片。想著孩子們訓練時的傻模樣；想著比賽時專注的目光；想著得獎一刻的興奮面容；想著得獎後集體照中的勝利姿態……我彷彿失去了一切！「丟失了什麼重要的財物嗎？」當值的警員循例地問「有的！有兩卷沒沖洗的膠卷！」我頹喪得失去了理智，警員嘴角報以奇異的微笑，似是嘲笑著我的「幼稚」。我把「惡夢」帶回來給孩子們，他們卻反過來安慰我：「不要緊啦！我們失去了照片，卻沒有失掉回憶……」

       是的！「回憶」不是在照片裏的，「回憶」也不需要活在任何形式的載體內，「回憶」是活生生地刻在我們的腦海中，我恍然大悟！即使我的腦袋再不精密，事隔多年，還能聽見響亮的「順口溜」、激昂的「歌唱祖國」、純真的祝願──「明天會更好」！

        自從弄懂了「回憶」的存在方式，一切也就釋然了！我開始學會從容地面對自己「記憶系統」上的缺失；開始欣賞那不需要用「忘情水」去洗掉傷痛的不精密腦袋；開始明白到「捨棄」的意義──記憶空間是有限度的，需要我們不斷的整理，就象淩亂的房間，需要清理一樣。捨得，是相對的，有捨棄才有獲得，放棄一些才能獲得更多。

       當我們走過了人生的一程，是「回憶」為我們記下了生命的軌跡。當我記得起回憶是併合命運的關鍵，我會更努力的活著。我要在過去的軌跡中吸取經驗，努力地認清方向，讓自己不再迷失，讓前行的步伐在有限度的條件下走得更好一些。

    在回憶與記憶的交錯之中，我感受到命運的影子。一直都是這樣踏在自己影子上的我，走在陽光下的影子裡留住了自己。我沒有拋下沈重的回憶，在別人的天空中，我更要擁有自己的回憶。我一直也是這樣走在自己命運上的我，彷彿已遺留下別人的影子。

  我，是不會忘記自己。

──《我一直也是這樣》（佚名）

在「回憶」的鏡頭裏，別忘了拍下自己；在「回憶」的歡愉裏，別忘了善待自己；為珍視「回憶」而執著時，請不要丟失自己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──特別獻給那位喜歡拍攝的男孩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寫於2003年師生專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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