弱德之美

二十世紀的世界風雲變幻,葉嘉瑩的前半生也少有安穩的時日,大半都在漂泊,少年喪母、中年失女,一生才華橫溢卻又命運多舛。很大程度上,是古典詩詞給予她生活下去的力量,度她超脫於塵世的苦難。

    【摘自:〈“我有弱德之美,但我不是弱者”〉,文章編輯:鄭周明,《文學報》官方澎湃號,二○二四年十一月二十五日】

詩人、學者、文化傳承者、教育家、慈善家的葉嘉瑩在世百載,在不同的角色和身份都留下了永恆的瑰寶。給我最大啟發的,是她的“弱德之美”:如涓涓細流,流淌着對生活深刻的感悟,帶着一種淡雅的睿智。

在現實生活中,慕強的人不少,好像選擇“安樂死的網紅”,為留住“人生勝利組的光環”不惜一死,美其名曰“人生不在乎長短,活着必須美好”。但“弱德之美”則提醒我們生命缺失的可貴。葉嘉瑩雖然生於苦難,少有抱怨命運,堅稱活着美好。疫情期間身體抱恙,仍堅持寫作,我幸運地曾經和她有過電郵聯繫,當時她給我們的學術期刊發稿,及後無法聯繫到她老人家收稿費,致電其助手才得知“葉老師因病住院了”。葉嘉瑩的生命經歷,不單讓我們看到柔弱之美,更看到柔軟之強韌,而這正是“我有弱德之美,但我不是弱者”的最佳例證。

在葉老師的世界裡,柔弱並非一種缺陷,而是獨特的力量。“弱德之美”讓我學會以柔軟的姿態面對困難。在學業或工作中,不免遭遇挫折,承認不足有助自我完善;在家庭生活中,養育孩子的過程令人疲憊,適當的示弱讓我們能夠體貼他人,懂得包容和變通;在友情或愛情中,總會有衝突的時候,願意主動讓步,有助關係調和,人際圓融。葉嘉瑩以生命承傳的不單單是詩詞,更是精神。

文章刊於澳門日報:http://www.macaodaily.com/html/2024-11/29/content_1797368.htm

“密集母職”的危害

“密集母職”是一種性別模範,迫使母親不得不投注大量時間、精力與金錢用於養育孩子。社會期待有錢的母親應該隨時照顧到孩子的情緒,時時刻刻專注於他們的心理狀態,用一個又一個的活動,促使孩子的智力發展。如果你不能全方位培養自己的孩子,任孩子自由發展,幾乎就是失職的母親。

    【摘自:〈密集母職——太多選擇,壓力更大〉,溫絲黛 · 馬汀,親子天下,二○一七年三月】

“為什麼家庭教育受重視了,抑鬱的孩子卻多了?”這是我從事家庭教育研究一直思考的問題。涉及的因素很多,例如:資訊科技發達、社會形態轉變,甚至是生活作息、食物、基因等都有影響。然而,當我們看到會自殺或自傷的孩子有很大一部分來自知識水平高、經濟投入大的家庭時,不得不承認,教育不是多勞多得的。社會學家雪倫 · 海因斯提出“密集母職”的概念,正好解釋問題的癥結。

當母親將所有精力投入到孩子的教育和情感需求中,容易忽略自身的感受,這不僅會導致母親的疲憊與焦慮,還可能影響到孩子的情緒和行為。密集母職會造成孩子的依賴性,當母親過度介入孩子的生活,孩子便會習慣於依賴母親,缺乏獨立解決問題的能力,這種依賴性不僅限制了孩子的自我探索能力,也可能在未來的人際關係中造成障礙。當母親對孩子的期望過高,孩子可能會感受到巨大的壓力,失敗的恐懼會使孩子不敢冒險,不敢嘗試新事物,從而限制了他們的創造力與學習能力。更有甚者,因持續的壓力導致焦慮和抑鬱,出現自傷或自殺的念頭。

過猶不及,家長給予良好的成長條件——足夠的“陽光”、“雨露”、“肥料”就可以。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,應該把生活的重心回歸自我,讓孩子自由成長。

文章刊於澳門日報:http://www.macaodaily.com/html/2024-11/22/content_1795690.htm

社會化的意義

你現在不吃肉,全世界的人就會把你吃掉!

【摘自:《素食者》,韓江,四川文藝出版社,二○二一年九月】

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韓江所寫、亞洲首部榮獲國際布克獎作品《素食者》給我留下這樣一道思考題:不吃肉的人會被社會吃掉?表面看來,不會去到“吃掉”那麼極端,社會越來越包容小眾的選擇。然而作為教育者,面對女主角自毀式的抗爭,我會多一分理性思考,撫心自問:“如果故事中的女主角恩惠是你的家人,你能接受其選擇嗎?”坦白說,我可以像恩惠的姐姐那樣對其不離不棄,但卻未必能接受她所堅持的價值觀。

回歸現實,如果吃肉是規範,不吃也可以,那麼孩子上學是規範,不上學可以嗎?從事家庭教育的同工會勸父母暫時無條件接納,但作為家長,誰不期望他重回正軌?那不是誰要把他吃掉的問題,而是父母會擔心他將來無法生存。從文學角度,作家有能力以淒美的方式取得共鳴,評論家們一面倒支持恩惠,質疑社會規範的意義。但在教育學,社會化(接受社會規範)卻是青少年成長的重要標誌,如何理解自己和社會規範之間的關係,並在當中取得平衡,是心智發展的關鍵。很明顯,恩惠因原生家庭形成精神創傷:軍人父親對咬人狗隻的殘暴,給她造成噩夢的心理陰影;小時候經常被體罰,讓恩惠形成無法磨滅的心理創傷,才是導致精神失常、演變成悲劇的主因。

社會規範的原意不是壓迫,而是鼓勵融和,以確保社會可以正常運作。婚姻關係、家庭功能若完全瓦解,人類將面臨危機。例如:面對同性戀和不婚不育的情況,我們可以包容、理解,尊重另類的選擇,但不宜提倡,更不應抹殺主流價值和社會規範的意義。

文章刊於澳門日報:http://www.macaodaily.com/html/2024-11/15/content_1794200.htm

童年拾趣

對於一個新移民家庭,生活寸步難行。由於人地生疏,加上弟妹剛出生,除了上菜市場,我們一家甚少出門。

    【摘自:《小城M大調》,楊穎虹,作家出版社,二○一九年】

小香珠好比米粒大,香香的、圓圓的,捧在掌心,像童話中藏着花仙子的七彩明珠。許是顆粒太小了,一不小心就會從指縫中溜走,而我幼小的心也隨之彈起,一雙眼珠子緊盯着小小的香珠,在光暗不明的角落跳動……

這就是我在澳門的童年寫照——一個躲在角落神遊的小女孩。為什麼要強調澳門?因為我是在廣州出生的。記憶中,我的童年異常漂泊,隨外婆四處遷移:一會兒去媽媽下鄉教書的學校,一會兒又投靠親友,為培養獨立能力,又住過幾年寄宿制幼兒園。那一年,我剛上一年級,拿到紅領巾不久就離校了,沒有收到老師和同學的祝福,也沒留下一個好朋友的住址,便隨媽媽遠行,揮手告別了我出生的城市。清晨,媽媽一手抱住不到半歲的妹妹,一手拉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過海關通道,我徬徨無助地追在後頭,在關口與久別的爸爸重逢。

我在澳門的第一個家位於鬧市舊區,小巷子不美,卻有個童話般美麗的名字——“美麗街”。住所是爸爸和一位在香港工作的朋友合租的,在兩室一廳的房子中,我家只佔一個房間。爸爸媽媽和妹妹住一個房間,我和奶奶睡沙發,爸爸朋友的房間則長期空着,雖然房間有上鎖,但兩房之間有個相通的大衣櫃,給我的好奇心留下一個大大的洞口,像穿越皇宮的神秘隧道,又像颱風季節的防空洞……

我特別喜歡躲在大櫃的窄縫中冥想,冷眼觀看不同光影折射的萬花筒。那時候,我仿如住在七彩明珠中的花仙子,在小小的天地中蓄勢待發,等待着生命之花的綻放。

文章刊於澳門日報:http://www.macaodaily.com/html/2024-11/08/content_1792716.htm

父愛如山

 沙白白的父親蒼老的面容,紅腫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。不捨女兒,淚目,也許在女兒拍攝視頻之前,父女有曾抱在一起痛哭過。當時沙白白的父親說:你在我愛你,你不在我也愛你,永遠愛你。老人家又接着說:我們天上見!

    【摘自:〈沙白白父親回國〉,騰訊新聞,二○二四年十月】

從大學時期開始辯論安樂死,任教中學和大學辯論隊的期間又辯過無數次,三十年了,我對安樂死的思考也算透徹。但都沒有追蹤上海四十出頭網紅“沙白白事件”的感受那樣深刻和具體。

在微信視訊號追蹤沙白白約半年,印象中她是學霸、留學生、英語名師、時尚網紅,而“年輕、漂亮、自由、任性”,大概是她人生的關鍵詞。她二十歲時不幸罹患紅斑狼瘡症,因不願放下對外貌和生活質量的追求,不聽醫生指令養病和服藥,導致病情二十多年發了七次,最後因腎衰竭去瑞士尋求安樂死,並於線上發佈心路歷程,倒數至生命終結。整理過程沒有法理的考量,沒有被利用成為謀殺工具的憂慮,只有父女間生離死別的纏綿。也許纏綿不適合用於父女,但卻是他們告別期間的寫照,身患阿兹海默症中期的七十八歲“小爸爸”,在女兒甜蜜的囑咐下“好好活下去”。一個暮年喪女、體弱無依的老人,真的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嗎?同為父母,我無法回答自己。

生命的確不在乎長短,也不為別人而活,只能說沙白白無悔一死,所謂生命勇士的讚歌又從何談起?相信她也不在乎。辯論經年,我打從心底裏支時“安樂死合法化”,只因憐惜病患之苦,但法理之外,要放下至親的感受,“為自己的安樂埋單”,並沒有理所當然。父愛如山,我更願意把這首讚歌留給有勇氣一直相伴、無條件包容和愛護女兒的老父親。

文章刊於澳門日報:http://www.macaodaily.com/html/2024-11/01/content_1791187.ht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