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到水窮處
不見窮,不見水——
卻有一片幽香
冷冷在目,在耳,在衣。
【《周夢蝶 · 世紀詩選》,作者:周夢蝶,爾雅出版社,二○○○年四月五日】
“早年喪母、中年喪妻、老年喪子……走過國破家亡,經歷無數次白頭人送黑頭人”,大家都說,周夢蝶是屬於悲劇的,但這是他自己的選擇嗎?
我選擇紫色。/我選擇早睡早起早出早歸。/我選擇冷粥,破硯,晴窗;/忙人之所閒而閒人之所忙。
在 《他們在島嶼寫作》的紀錄片 “化城再來人”中,夢公以此詩說明了自己。他在憶述余光中的評價中說道:“余志向遠高,但我只想做一隻蝴蝶,而且幾乎只有影子,但是我意志堅強,我逆風而飛,貼水,逆風而飛,低低的,低低低低的”。可見生活中的苦難,在夢公筆下從來都不是停止飛翔的理由。
我用淚鑄成我的笑/又將笑灑在路旁的荆刺上
會不會奇跡地孕結出蘭瓣一兩蕊?/迢遙的地平線沉睡着/這條路是一串/永遠數不完的又甜又澀的念珠
《在 路上》是夢公人生路上的絮語,苦中帶甜,儘管曾經有淚,卻仍然盼望“奇跡地孕結出蘭瓣一兩蕊”。
正確來說,我不是一個詩人,也不是個非常懂詩的人,但我確信,夢中的確曾有一隻紫色的蝴蝶低低地飛過,讓我如水的心泛起過不能平的漣漪。最初,我看周夢蝶,也許不是因為他的名氣,而是因為他的名字——一份對“莊周夢蝶”的嚮往。環顧現代詩中,擁有如此純粹的中國氣息的詩人不多,由道到佛,夢公為我們描繪的是一幅專屬於中國的山水畫,空無當中,卻仍見俗世“一如藕有藕絲,蓮盅盛着蓮子” (引自詩歌〈叩別內湖——擬胡梅子〉),我最喜歡〈徘徊〉一詩的意韻:
一切都將成為灰燼,/而灰燼又孕育着一切——/櫻桃紅了,/芭蕉憂鬱着。
祂不容許你長遠的紅呢!/祂不容許你長遠的憂鬱呢!
“上帝呀,無名的精靈呀!/那麼容許我永遠不紅不好麼?
然而櫻桃依然紅着,/芭蕉依然憂鬱着,/——第幾次呢?
我在紅與憂鬱之間徘徊着。”
想起夢公仙逝,我就憶起了海子。從他們身上,我感悟到水到窮處的不同出路:周公選擇成雲,在世人夢中化蝶而飛。
本文刋於2014年5月9日,澳門日報
http://www.macaodaily.com/html/2014-05/09/content_900891.ht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