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連幾個星期的奮戰,我和辯論隊同學們也是忙得喘不過氣,但無論如何,新青協的這場賽事是值得記下來的,趁著今晨早起,終於找到動筆的機會.
足球比賽是採取計分制的,也就是說,可能你沒有機會和對方交手,但如果場數上得勝,你還是冠軍.但我們精明的賽會卻想出更奇趣的賽制,你初賽的時候贏了某校,然後某校因在落敗隊的總得分高進入決賽,接著他們抽籤到另一組賽,在不同的辯題,不同的對手下,以總成績計算,他們那場好看一些,然後就得了冠軍.也就是說,我們贏了所有比賽,最後卻在沒有對賽的情況下,輸給了自己的手下敗將……同學們對賽果很不滿,生氣了幾天,而我自己卻倒反覺得這場賽事很有價值.
回想起來,羊豬高中時代便愛上辯論,那時的我還是個不擅詞令,害羞怕事的小女孩,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報辯論這項暑假活動,可能是命運有意安排吧,我就從此愛上了這種跟自己外形與智慧都不大相稱的活動.大學的時候,我順理成章入了辯論隊,當時隊中大都是教會學校的天下,我這種來自紅底幫的,思維和口才都難以攀比,但有朗誦經驗和寫作基礎讓我不至於被淘汰.那種年頭,大學辯論隊連教練都沒有,只有幾個顧問(顧名思義就是"請教一下意見"),我們準備一場比賽也很艱辛,打經濟的題目,去工商管理學院拍門;打教育的題去教育學院求教;打社會的題目到人民社會科學院問路……最厲害的是,我們還去訪問議員,有一回,到吳國昌先生那裏求教,吳先生知道我們和香港中文大學比賽,而他本人就是中大的校友,他贈我們一句"輸硬啦!",結果如他所料!
準備比賽的艱辛與邀請鄰埠大學友誼賽相比,只是九牛一毛.那一年,我們去香港科大,狂風暴雨,沒有一個人來接船,我們又不熟路,結果在街頭攪到半夜,裏裏外外衣服全濕透;那一年,我們花了大半年時間籌備市政廳前地的港澳大專辯論邀請賽,中大同學一句"澳門近日治安不好,為了人身安全不來!"一切努力付之流水.我們的比賽彷彿是求回來的,正確的說法是"輸並不可怕,最可怕的是,連輸的機會都沒有!"人家一年打幾十場比賽,我們有些隊友四年也沒有機會出賽,豬是當中的幸運兒,全盛的時期,我幾乎場場入選,場數最多的那年也是一隻手可以數完.在那些苦心孤詣求輸的歲月,我是"天天學,天天輸,仍是天天求辯!"一個學期裏,我辯論看過的書比學科中的多,四年下來,辯論給我的收穫比正課還多.正如孟母所說"學習猶如織布",而我的能力便是在求輸的過程中慢慢地織回來的!
當我初為人師,便決志與孩子們一起織布,可喜的是,我們終於有了自己的中學校際辯論賽,雖然每年的日期總是遇著考試,雖然澳門評判總是看重那些表面化的東西,雖然我的隊還是會輸,可是輸有什麼了不起呢?只要知識和能力能一點一點地織出來就足夠.可怕的是,校際辯論賽由最初的十幾隊,到今年的六隊,我很想告訴孩子們"輸其實並不可怕,最怕的是連輸的機會都沒有!何況我們在那個完全沒有準則的"自由盃"裏根本沒有輸過一場!"
在大戰期間,正好香港有個即時演講大賽,呂主任最後一天才通知我,他說"趕不上就算了!"我還是堅持讓兩位隊員前往,結果後來我才知道,她們心裏其實是不願意去,因為覺得沒有把握,因為怕失禮,怕輸……我聽後覺得內疚,慚愧自己怎麼從來沒有想過她們的感受.但我希望她們能夠了解,老師成長中的文化氛圍跟你們很不同,我從來也不曾怕輸,我只怕沒有磨練的機會.老師讓你們去,只是希望你們得到磨練,事實證明你們當天所得的分數一點也不失禮!"
辯論場上,我從來不曾為輸沮喪,但接到新青協比賽的辯題,我沮喪了一個星期,題目是"隨著澳門經濟發展,一般家庭成員減少,澳門孩子嬌生慣養,父母呵護備至,不經磨練,較其他艱辛地區的孩子比較,經受風雨的能力較為遜色"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長達60字,當中具備幾個邏輯辯證關係的比賽題目.辯論不同於一般街頭巷尾的閒話家常,是講求邏輯推理的一門學問,多一個概念,多一重關係,就完全不是那回事.如果題目中的"嬌生慣養,不經磨練"是一個假設前題,反方沒有辯的可能,因為"嬌生慣養,不經磨練"的孩子已包含經受風雨能力低的特質,那麼經受風雨的能力怎可能不遜色?但如果"嬌生慣養,不經磨練"是一個結果,那麼一句說話便可推翻正方的結論"你們憑什麼證明,隨著經濟發展,家庭成員減少,澳門的孩子便嬌生慣養,不經磨練?"於是我們全場都不是在證明辯題,我們是在猜度立題者的用意.這樣的辯論有什麼意義?我急著向賽會反映,其實題目可刪去那些不必要的假設,變成"澳門孩子經受風雨的能力較艱難地區遜色",當中的社會成因可由辯方各自推論,辯題才有意義,結果賽會研究了整個星期,某負責人的回覆是"你們覺得題目對自己不利才想改吧!"言下之意說我們花力氣是為了個人之利,我生氣到極點,我自問從來不是不擇手段求勝的人,我覺得那簡直是一種侮辱!為了息事寧人,賽會最後是改了題目,但還是不肯把那些冗長的假設刪掉,改成"隨著澳門經濟發展,一般家庭成員減少,不少孩子嬌生慣養,與其他地域孩子相比經受風雨的能力較為遜色"我無奈,我不知道對方辯友如何可以作出比較,我又再打電話去找賽會,我留言"如果勞校同學認為辯題有問題,我們仍願意改"但當時已經是公開辯題後的兩星期了!結果勞校同學沒有提出質疑,事情不了了之,但面對一場將是勝之不武的比賽,我是說不出的難受!比賽當天,猶幸風雨無阻我們比賽的進行,但看見對手明知沒法辯清,仍努力迎戰,看見他們的一辯總結時的難堪表情,我告訴自己即使沒有奪冠也不必自怨,因為我們要證明,我們經受風雨的能力不會較勞校同學遜色!
由"雖敗猶榮"到"勝之不武"的思考,我覺得這場比賽的覺悟對大家來說比榮譽更有價值.告別了熱身賽,我們的大戰正式開始.每一年最痛苦的事是"出場陣容的抉擇",蔡B同學說"你要注意自己的形象!不要讓人扣分!"但當我要擔當決策角色的時候,還有什麼形象可言呢?注定要讓某些同學心碎,注定要被同學們埋怨!我了解準備了幾個星期,埋門一腳才落選的感受,但還是那一句—要明白你今天所求的是什麼!要知道你真正所得的是什麼!我特別想告訴子謙"你放棄了獎金豐富,輕鬆奪獎的英語演講比賽留下來,老師對你的學習精神是感到由衷的佩服,在宣佈正選的時候,老師告訴你,我們沒有選你,是因為你中文的能力比不上正選的同學.我一邊說,一邊也覺得心痛,但我還是要說真話,因為那便是你努力的方向,即使這場比賽你不能當選,也不代表下一場不能,即使學界比賽與你無緣,你還是可以從其他比賽中看著自己努力前行的每一步,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,那些汗水與淚水是不會白流的!"
如果新青協的比賽來年還繼續,如果你問我會不會再參加,我會肯定地告訴你"會!"因為我覺得沒有什麼比連輸的機會也沒有的情況來得可怕!因為我知道"經過一場不公平,沒意義的比賽,辯論隊的每一員經受風雨的能力一定較前出色!"
某天,同學好奇地問我"老師,你像我們這個年紀的時候辯論就如此厲害嗎?是不是一個人隨年月增長便可以像你一樣進步!"我可以肯定地告訴同學們,我像你們這個年紀的時候並不出色,但我比你們要強很多也不是因為我年紀大,而是我從來沒有離開過辯論這一項活動,我從來不曾放棄過一個可以輸的機會!我知道自己的所求是一點一點地織出來的經驗,我最大的所得是辯論那種思維的多樣性給我人生的感悟.大戰將至,我們要有充足的心理準備,我們有機會在出場陣容中落選,我們也有機會輸,但願隊員們都記住老師留給你們的說話"我們是享受辯論,不是享受榮譽!"
